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顾己以为自己真的就要死了。

死得籍籍无名，死得备受屈辱。

但对八尺大人的仇恨是一团永不休止的烈火，烧得他心口发烫，锥心刺骨。他不能死，至少在杀了那怪物之前不能死。

只剩一口气吊着的顾己在黑暗中睁开了眼。身上的伤口没有及时处理，暴露在空气中，已经化了脓。嘴巴的裂口有些粘连，稍微牵扯一下顾己就痛出一额头的冷汗，脚趾微微发抖。他死命往小臂上磕去，让脱臼的下巴复原。没一块好皮子的嘴唇上又渗出了血。

身侧传来草木香，顾己转头便看见八尺大人蜷缩着睡着地上，用身躯将顾己整个人都圈入其中。疯狂虐待顾己的怪物此刻合了眼，枕着手臂睡得正香，长睫微微翕动。

八尺大人眉眼舒展，鼻梁挺立，夜色中周身笼罩着淡淡的银色光辉。

明明并非人类，却有张完美的皮。顾己不禁嗤笑，若不是现在身体十分虚弱，他定会用尽全身重量跳上那张脸，让他脑浆迸裂。

回想起这两天遭遇的一切，顾己又恨又惧。鼻子一酸，泪就滑到了耳后。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他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越是原始，越是难以撼动。

……

“让我去医院。”

因为许久滴水未进，喉咙发出的声音干涩的陌生。顾己气若游丝，艰难地用手轻推着一旁的八尺大人。

八尺大人拨开散落在脸上的长发，显出一双迷离的睡眼。他眉眼舒展，看向顾己时却盛满不相称的冷意。

“不要，好麻烦。”

线条优美的唇漠不关心地吐出语句，又转身准备睡去。

顾己强忍着疼痛伸手拽上他的衣角，脱力的手不受控制的抖动。身体上的痛苦太过煎熬，下唇已被咬得满是血洞。

“我这样下去会死的，我死了你就没有玩具可以玩了。”

刚合上眼的八尺大人听到这话又转过身来看着顾己。顾己说得对，如果他死了就没有玩具可以玩了。想到这八尺大人有些头疼，送玩具去医院很麻烦，找新的玩具更麻烦。两项权衡，他不情愿地坐起身，把头发拢到耳后。

“行，我送你去。”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顾己强撑着起身，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八尺大人冷哼一声，瞅了瞅因为身心上的巨大消耗而十分消瘦的顾己。

“就凭你现在这半只脚踏进坟墓里的样子，我怕你死在半路上。”

顾己拗不过，只能让八尺大人把他抱起。最近的医院离顾己家只有几百米，八尺大人很快就到了医院附近。

“你的样子，被看到不要紧吗？”八尺大人的身高太过异常，如果出现在众人面前，必定会引起骚乱，顾己不想多生事端。

“我的这副样子，只有你看得到。”

清冽的气息猝然靠近，顾己看到放大的眼和唇。是了，传闻八尺大人会以不同面目示人，装成正常人的样子想必对他也不是什么难事。顾己苦笑，把脸背进八尺大人的胸口。

伤势严重的顾己立刻被办理了住院手续，分配进了一间双人病房。病房宽敞，两张病床之间横隔了一道水蓝的帘子，以让病人保有一定的个人空间。

由于有几根肋骨插进了肺，顾己上了一回手术台。麻醉药效过后，他躺在洁白的病床上，胸口和四肢缠满了一圈圈的绷带，脱臼的下巴也复了原。八尺大人拿了面镜子给他照，说他包的里三层外三层活像一只木乃伊。

“我的任务完成了，我要睡觉了。”不擅于应付人类事务的八尺大人感到很疲累，趴在顾己病床边合上了眼。

等到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顾己看向一旁削水果的刀。刚好处于伸手就能够着的距离，顾己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子，将刀柄握在手中。

睡着的八尺大人脸上神色不如平常狠戾，光看外表还透出几分温柔。

他看上去就像人。

意识到这点的顾己突然对自己的意图感到悚然。

刺入血肉的韧弹感、刀尖因为扎进骨殖而传递到虎口的麻意和血液喷洒到皮肤上的温热顾己早已在脑海中想象过数百遍。

可心底的微动让即将刺入心口的刀刃在空中悬停，遍布青紫痕的手指一松，掉到地上一声剔透的响，一起飘落的还有几缕被切断的青丝。

可他不是人。

做出那种事的不可以被称作人。顾己痛恨自己的软弱，一下一下捶打早已疮痍满目的胸口。伤口的破裂让绷带渐渐渗出血，痛意反而让顾己生出了些释放的快意。

也许总有一天，名为「八尺大人」的怪物会杀了他。但现在，顾己只想好好休息，什么也不想。